我期望的所为

虽然事已至此,关于我选择“说”这一点还是可以继续解释,尽管理由并无太多变化,详细的述说作为理清思路的方式大概还是有帮助的。

对于“说”,我感受到的其实是一种迫切感,即便不考虑这样做对我自身有什么影响,这种必要性还是作为一个既定的事实作用于我。尽管有时可以认为并非存在一个说的主体,而是理性 λόγος 要求借用了人的身体在说,但这并非是说的冲动的唯一可能的来源。它确实是某种东西——尽管目前很难说那是什么,就算认定为自我也是有待商榷的——实现自身的途径和表现,但其地位其实也只是某一种可能的选择而已。对于我目前的情况而言,这是唯一较好的可能性。实现的方式有很多,我只能选择适合我目前能力水平的。

而这样一种建立在实际能力上的思路又决定了我不可能真正地成为神圣的信使 ἄγγελος 或译者 ἑρμηνεύς 作出 ποιεῖν 作为阐释的诗 ποίημα,也不能为某种高不可攀的大厦添砖加瓦,我的必然性要求我现在就说。我已经任那些或许有价值或许无价值或许真或许假的事物足够多地消逝了,因既成现实而破坏潜在可能性这一点已经产生了足够多的罪恶感。因此现在我只能在两条道路之间开辟出与二者重叠或不重叠的危险道路来,并姑且承认这实际上是缓兵之计的说法。

我的困难

事实上这个困难不仅仅是理论上的,它具有的重要性很大程度上来源于我实际的感受,也就是说,其背后的保证是某种主观的真实。我不知道它为何表现出诸多先天性的特征来,它一旦出现并被发现,便能够真正地打下永不磨灭的烙印,并永远确定自己的绝对权威。尽管承认它符合它自身的逻辑可以直接解释作为表现的后者,但要求成因的前者的解释或许真的只能被认为是柏拉图式的先天,或者说是神圣者的突兀。

很明显,这个困难是一种超越性。一方面,作为一种常见的见解,我们所直接接触到的事物可以被认为其背后总是隐蔽地存在着某种真正决定性的秩序,这虽然本身也意味着某种徒劳,但我们对此并不太陌生;但另一方面,作用于时间——不论是否真的可能——维度上,即因其否定性的本来面貌,使人永远不能安逸地处在任何一个位置上,而企图进行 Σίσυφος 式的永恒的回乡 Heimkehr。这作为未来的、可能的,却又永恒不定的故乡 Heimat 即“尚未”的归属将对当下的、现实的造成无尽的烦忧。

认识到这一点后,便有了一步惊险的(难以解释的)跳跃,即遵循这种超越性的指引,放弃一切有限的现实而追求无限的可能性,Heimat的不定性转化为无限性被接受和应对。这种“出离心”是对这无情游戏的规则的破坏,使得虚伪的游戏无法进行,也使得重返原本的游戏再无可能。这也就是我无法(有意识地)成为一个普通游戏玩家的原因。

无限的可能性,及共产主义的回应

处理无限、可能这类非现实对于我们人类来说是很困难的,但这其实也就意味着我们不能也不必运用处理现实的方法同样地去处理它们。在这个问题上,永恒回乡的无限循环诅咒看起来不能被消除,而绝仁弃智一切皆空式的逃避又不具有可操作性,一种能将循环本身视为中立 neutrum 的方法便尤其重要,即在已经存在某种现实的否定性的前提下,预留出使当下的现实得到动力并使一切可能的前路保持畅通的保证。这种运动变化的能力不仅将一切可能的可能性其选择的权力释放出来,自身 per se 永恒的循环也因此有了“继续”的概念,这种使未来的可能性与当下的现实始终相互转化的能力将使良性或恶性的静态判定不再具有意义。

或许这样的认识只是一厢情愿,能接盘并实现所释放出的非-反现实的权力的方式只有关注人的共产主义,只有这种因具有“无”性的乌托邦 utopia 而能蕴藏、释放无限性的可能性的运动能够持续提供转化“尚未”的力量,并最终为成为主体的人提供作为这种权力表现的自由,而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毕竟也是一个生成 φύειν 人的过程。

可以看出,这是一个终极意义的再造运动。

这是一篇文章。这篇文章的开头将大致介绍一下这篇文章要写什么内容,或者说,作出非常间接的关于内容的暗示,从而将目光引入到话题中来。读者或许对这样的说法产生兴趣,因而现在,这篇文章的主体就要展开了。

显然,到了这里已经可以不太突兀地发出声明,即这篇文章的内容只是关于文章,并且只用一些关于文章的论述就试图构成这篇文章。在此,文章明确了这种走向,同时产生了一些关于这种奇特的建筑是否能成功的疑问,这便造成了一个转折。

但是这个转折是可以用现在这样的方式处理的。处理这种转折的过程并不意味着倒退,而恰恰意味着这篇文章离整体的成功更近了一步。这一成功的处理有意识且强硬地将这篇文章推向了高潮。

作为总结,稳妥地接住前面的高潮,并把所有的内容以一种静态、精炼、持久的形式稳定下来,便是很好的结尾。如果这篇关于它自己的文章最后能发人深省,引出更多未被提及的想法,那就是一篇好文章了。

在这人为规定的不算太多也不算太少时间循环终结处,有必要再整理一些东西,毕竟不经整理的事物是难以留存下来的。

以此为契机,我们正好可以尝试一下用通常意义上的唯心主义来飙车,讨论一番何以留存的问题。之所以在这个所谓决定性的定性问题上作出这种选择,是因为我们发现很多事物都不是以那种物理的方式展现在我们眼前的。这固然不是什么新鲜的说辞,“穷途末路”的现代科学与佛法的“不谋而合”在当下几乎要成为“陈词滥调”,但我也不怕劳烦地再试图吹吹牛皮。

我断言,我们头脑中使用的种种概念究竟在何种程度、何种意义上存在,几乎都是取决于我们对其持有何种信念。历史上以及现实中最明显的例子就是那些想像的共同体了。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用手指着某个它说:“看,这就是所谓的……”我们虽然也可以说它占据了一定的时空,但是要指出这种“占据”是无法在时空中找到标志性的依据的。或许有人会说它就是某个被规定了的时空中一切存在物的总和。我承认这一说法非常讨巧,但实际上已经包含了有利于我的断言的因素,也就是“规定”,而“规定”又何尝不是一种信念?

我当然不是要说万事万物包括这种“想像的共同体”不存在,毕竟关于它们的概念在我们的生活中还是很常用的,而且确实有用。我指出这一点,是为了破除对于任意信念过分的执着。执着是必须的,所谓信念本身就有一定执着的意味,但过分的执着便是有害的了。信念本身只是一种人为的规定,尽管可能有各种各样的依据,但最终作成这种规定的必定是人,事物自身没有包含关于这种规定的任何暗示。这就意味着在最极端的情况下,我们完全可以对任意对象作出任意规定。退一步说,在一般情况下对于混沌的材料作出规定的可能性并不是唯一的。然而,此时如果有人持有某种过分执着的信念,就必然对其他可能性视而不见。事实上,人们对于同样事物的理解是不同的,对于事物是如何可能的、如何被规定出来的意见也不相同。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本身就已经岌岌可危,如果在这个意义上增添了某种狂热,恐怕只能把人更深地逼进孤独的绝境。

但是这样一来,这种想法似乎就对我们讨论“留存”非常不利了。这种可以任意生成、消灭的信念对于探求如何使事物留存不仅毫无帮助,甚至使我们开始怀疑事物究竟是否能够留存。也许“留存”本身就是一种过分执着的信念?如果是,那我们又应当如何对待它?关于这一点,我尚不能完全说清,这自然意味着我可能还没弄明白,因此只能留待下次讨论了。

一度有前辈如此劝告我:你实在不必在此处追究什么彻底之物,若是根本就不可能有,岂不是讨来苦吃?我虽然暂且照做了,其实不以为然,直到时间在多年后暗示了另外的一种可能性。

如果要求那最终的绝对之物,必然将永远失掉了自由。

因此,我想倒不如再苟且一回,放开了随便讲,一方面可以打破那远不在此的作为边界以及诅咒的沉默,另一方面也免得使太阳过早亮瞎了眼。也许这是从现在开始最可依赖的原则,尽管它是否定性的。总之,往后的内容将被轻松地对待。

闲话休题。在今天这个并无特殊的日子里,谈谈事物的条件大概能激动人心。严格且全面的论述恕我尽早放弃,我现在想到的不过是一个有趣的问题。

一般的意见是,我们只须得到事物的条件——只有充分条件也已足够,严格地说这里应该是充要条件——我们就能拥有作为结果的事物自身,这一过程之可靠如同依次写出等式的两边。我们运用这种知识解决许多问题,甚至它的逆向操作在分析问题时也是广泛地有用的。但是,如果由事物的条件和事物自身真的由一个等号连接,这个等式确实地违背了我的直觉。

我纵然已经掌握了一切条件,但我期望的结果并没有发生。条件本身并不能实际地带来结果,条件只是条件而已,并且很可能永远只能作为条件存在。可能的反驳会认为,这里一定是条件不全,显然不能只列出一些质料,还应当加上引导性的、推动性的力量。然而即便如此,等式的形式并没有发生变化,等式左边如何成为右边,这依然是一个谜。

经典的例子显然是要求证明 1 + 1 = 2,经典的说辞是 1 + 1 之中没有包含任何可以通过它自身得到的关于 2 的信息。实践与积淀或许可以解决数学的问题,但我们对于世界的本质依然是一无所知。我们常常似乎只要解决一个逻辑问题,但我们却总会得到一个因果问题。即便我们展开了因果的讨论,事物条件的最终转化,或者说事件并无关联的相继,或者更进一步说事件单纯的存在,这一切不如直接归结为天命来得省事。

毕竟我们早就知道了这种策略:

尽人事,听天命。

这种策略的高明之处在于心理上的安慰补偿,而谁又能说心理作用毫无意义?比起知识,似乎是意义对于人类更为关键。

宣言

现在开始,此处就要将现实抹消,任不羁的幻想如点入清水的墨汁,爬行、生长、扩散,最终以自身占领整个世界,夺取本应归于他的国。

本篇

黑一贯说:从前被迫失去的,我要以我自己的方式夺回来。这实在是正确极了。若要夺回失去的东西,必不能用与失去同样的办法,而整个局面由自己武断决定,便再好不过。我想,既然如此之好,这路上同行便是。

于是我武断地走了——我抽象地走了,没有太多可描述的,我的转述只能覆盖那些可以描述的,对于那些不可描述的,我只不说:这一点是先决的——我走在抽象的地上,脚下的黑一层层地荡开,身边的白都以我为中心慢慢地融化、分解、消失在沉默坚定的黑里。出乎我的意料,不久我便不必再走了,吞噬一切的眩目骄傲的黑在所有方向都是那样温柔迷人。没有外力,在世界中心的深处,我竟感到了自己的沉落。

五光十色的良夜中,一切好事都要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