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8月

我是田地的寄生动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无处可去。并非是因为田地的约束,而是惧怕外出的不安。要我说,庄稼是那时上天赐给我最好的礼物了。我只需在一处播种,看管好我的田地,我就可以得到上天承诺给我的报酬。除非遇上天灾人祸,一切所得都是所承诺过的。这样,我便不再为生计而奔波,也就不必离开我的田地。我与我的妻子,在此将有许许多多的孩子,待到他们成年,他们也将有这样一片田地,他们也将播种,收获。他们还会有他们自己的孩子,我希望能看见子孙们手牵着手站成一条永远也望不尽的线。

我是植物,是一种可以被人吃的植物。天气暖和的时候,我的种子被埋进土里,从此,它便有了一个安身之处。如果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阳关充足,雨水适量,种子就能发芽,过一段时间,就能长成已与上天约定好的与我一样的植物。不需要移动,不需要思考,一切都已准备好了。小小的种子,成千上万的种子,都将成为田地养育的孩子,以生出它们自己的孩子。新的种子们将被散布到田地各处,依旧发芽,结果。

我不仅仅是我,我还是我们。我们无处不在,从北方极寒的冰雪之地,到南方雨热力量的发源,从日出的东方,到日落的西方,到处都有我们的身影。我们的子孙遍布世界各地,而他们将是他们领地永远的主人。我们没有明天,因为明天就是今天,今天就等同于昨天。我不仅仅是我,我是我的父亲,是我的祖父,我的孩子也会是我。一切都是这个样子,一切都不会变化。我们的世界,就是一种永恒秩序的实践。

可是,我们从来不敢想像我们世界之外的世界。那里的风浪永不停歇,外出的人也许永远不会回来。三年五载,回乡的人也许一无所获。当然也可能一夜暴富,但那都是与恶魔所立的契约,死人没有子孙。我们恐惧怪力乱神,因此在此享有天赐的安全。恶魔应当被抹消,从一切的神话传说中,向我们的后代承诺一个安定的世界。这就是我们与上天的契约。

于是,我曾生在此,死于此。我将生在此,死于此。我们生在此,死于此。

无月
夜行的客一夜孤寂
呼唤
回答的人只有自己

他们说
在山的那边开满鲜花
催促着
一无所有的客出发

这条路并不艰险
甚至没有一点阻拦
所要做的
不过是一个月穿越那座山

可是
山里的酒让人醉卧
山里的花让人留恋
各处都有它们的歌舞

坚强的人从不停下
行走有日月相伴
咒骂着一切他物
终于走到最后一日

今夜无月
孤寂的人不能再与黑暗抗争
就此躺下
猛然发现满天的星

次日登顶
不再前行
传说在此死去
山下开满了酿酒的花

我已有了三种微笑
怎能不将歌舞敬献于他们
天上的繁华确实惊艳
而背对着的哭泣才更值得珍爱

有时我们往往忽略了这样一个事实,即美的产生是以有一个审美者为前提的,且需要一个审美的过程,而不仅仅是审美的对象。例如在博物馆里有一幅画,这画是举世无双的神作,是人人见了都赞不绝口的。但是,如果某一天博物馆不对任何人开放,即无人欣赏此画,且想见它别无他法,那么它就不再有其审美价值,因为根本无人能够审美。对此,这就类似于一个不存在的事物不能为人所知的事实。其关键在于,审美的主体、执行者是人,而非审美对象。确定了这样一个关系后,我们就能讨论美感产生的因素了。

第一,关于审美对象。审美对象是审美的直接原因,是必不可少的要素。其质量直接影响了审美体验的质量。换言之,即是审美对象需要一些令人愉悦或是其他对人有价值的特点。例如一望无际蓝天白云遍地牛羊的草原风光,它就给人一种宁静豁达的感觉。这一过程是自然的,绝非人工干预。再如一个红色墙壁的房间,就给人紧张或炎热的体验。简单地说,审美对象需要自身有一种美感。当然,对象是否有美感则取决于人。一般,符合人的意愿的,特别是符合在生活中被压抑住的意愿的,对于特定的人而言是美的。这样也就不难理解“暴力美学”的存在。

第二,关于审美过程。这个因素相对比较客观,也较为偏向外部原因。一段诗歌,限定在很短的时间内要求某人读完,恐怕这个人很难体会到其中的美。一篇美文,放在课堂上逐字解读马上可以令它味同嚼蜡。另外,也就不难想像一个好的环境,甚至是一个好的心情所造成的影响了。总之,对于审美过程的原则就是自愿,不论是什么原因,只要个人认为这样的审美合适,那就是有价值的,就可称为自愿。“暴力美学”在实践中的快感亦是这个道理。

第三,关于审美主体。审美主体的作用是决定性的,因为它是整个审美活动结果的最终接受者。一个具有高素养的审美者往往能更有效地审美。但审美主体的作用绝不仅限于此。人的思维具有高度的灵活性和不确定性,这使得最终的审美效果远远多于审美对象所能提供的内容。最经典的例子便是:“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这一个没有动词表示逻辑关系的句子,为何能给我们如此丰富的联想,答案就在于意象的使用。人将某一事物与自己的经验无意识地联系在一起,从而产生新的东西,在这里则是一种愁意。通俗地讲,就是“触景生情”。当然这个作用是相互的,人原本就有的情感可以被加在审美对象之上,这就是所谓的“移情于景”。正是由于审美主体的复杂性和多样性,审美才有更多趣味。

虽然看上去以上三点仅是按次序一一排出,实际上它们皆有共同的原则,即符合人的意愿。通过审美,我们可以在现实世界的基础上建立一个理想的世界。英国人特里·伊格尔顿(Terry Eagleton)在其著作《马克思为什么是对的(Why Marx Was Right)》中写道:“在他(马克思)看来,人们单纯地为了生产而自主进行的生产活动才算是真正的生产。这样的愿望只有在共产主义制度下才能得到百分之百的实现。但我们也可以在艺术这种特殊化的生产中提前体会到这种创造的滋味。”夸张地说,在神死之后,审美就是人对神位置的取代。

PS:第三点可以参考二次创作理论,这个忘记写进去了……

存在是荒谬的。但因为无权选择死,人就必须选择一种方式活在这个世界上。换言之,即是需要确定人所追求的东西。这里所说的人所追求的东西不是指一般性的意愿,而是一个较为宏大长远的目标,具有一定的概括性,通俗地讲就是生命的意义。比如说,一个人现在有吃饭的意愿,但他并不为了吃饭而吃饭,而是为了抵抗饥饿(当然也可以是味觉享受之类类,这是一个方面),从而维持其生命。但为何要维持生命则是有他的理由,例如他要工作赚钱还债等等。这些意愿的完成,不可避免,也可能是他要睡觉、喝水等等小意愿的原因。相比较,工作赚钱还债就是一个比较长远的意愿,但显然不能提高至生命的意义这一层面。再进一步,若他工作赚钱还债是为了有更好的生活条件能支持他欣赏古典音乐的爱好,那我们说欣赏古典音乐是生命的意义就看上去合理的多,因为似乎没有人会以劳累受苦为生命的本质。当然如果他欣赏古典音乐是为了使自己看上去很有品味,以图社交上的成功(“装X(自填)”)那就得另当别论了,这就不能算作追求。由此可见,以自身为目的的追求是最高的追求,是真正可以作为生命意义的事物。

然后我们就要来考察何种事物是符合这样的要求的。正如之前所说,将欣赏古典音乐作为生命意义可能遇到的问题是,它不是最终的。或者,有的人根本不喜欢。我们发现,直到我们目前讨论的范围,生命意义,或是最终追求必须符合两个条件:最终,以及所有人皆会接受。有人给出审美,另一些人给出快乐。事实上,审美始终符合这两个条件,而快乐则不一定。因为一个人可以追求快乐以获得更好的工作状态,在这种情况下,快乐只是一种需要,虽然没有人能拒绝它。审美,不同于“鉴定”,则完全是以自身为目的的。尽管每个人对于美的标准不同,他们皆可以以自己的方式审美,即便有的人以丑为美。审美的对象不受限制,视境界而定,甚至可以以生命本身作为对象(注意,符合整体的善之逻辑)。这样的审美提供一种纯粹的快乐(这不同于一般的快乐,尽管快乐包含了纯粹的快乐)。由于审美对象的不确定性,世间万物都可以为人创造价值,人在世界上的位置就不那么荒谬了。因此,对美的追求,对人而言是一种可取的追求。

在黎明的地平线上,云层因尚未升起的太阳而变得焦躁不安起来。在这样荒芜的地方,田地被分割为极小的一块一块,却无人耕种,只有细细的小草将枯未枯地依偎在石边,随着风声摇曳。没有鸟鸣,更无鸡啼。太阳的到来,不过是意味着又有一天来临,一切继续走向坟墓而已。

东方的尽头渐渐无声地烧了起来,白日的主宰接过天空,斜着亮剑,宣告着久久未能兑现的承诺。但这一次,似乎他在颤抖。长剑摇晃起来,遮不住一个黑色的点。这个点撕破了太阳钻了出来,裂口渐变坚实巨大,化为人形。穿过浮涌的空气,这个人衣衫褴褛,须发三千尺。闪光的还有他的眼睛。

三年前,他被追杀而走向东方。现在,这是他的西行。

“他来自东方日出之地。”村人说,发现他的谈吐不凡,以为先知。

村人盛情款待了他,他只大吃面食和酒,一直默然。食毕,他开始演讲。

元古太初,天人合一。事无善恶,物无彼此。人皆兄弟,天下一家……

——“你说的我们都知道,可是现在的人……”一长者道。

好吧。虽然我很感谢你们的招待,可是……

——一个女人走出门去,手指上有新的淌着血的刀伤。他因此停止了讲话。短暂的犹疑后,他继续。

可是,你们应当能听见离群鸟的哀叹。这个夜晚比我们想像的都要长久,到处都是离群的鸟。他们在同伴面前哀叹!不能。不能这样。

——陆陆续续有人出去。

如果不能停止,白天不会到来。怒骂是徒劳。沉默是杀人。沉默亦哀叹。哀叹的鸟不论怎样哀叹,他们都是死的。除非他们在一切有声处停止。一个人就能解救全人类。

——“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有人侧着脸小声说。

上天从来不恩宠我们,没有什么能赐予我们力量。如果自己是自己的,死亡将是全世界。你们要团结。你们彼此拒绝,既是拒绝生。你看你们的土地,寸草不生。

——“这不用你管!”一个壮汉吼道,环顾四周惊异的表情,一赌气走出去了。人群中发出细小的交谈声。

星星从来就不亮。而你们不能死。你们吃各种动物,这些动物杀死你们的同伴。这是合理的吗?你们只有一次机会胜利,而你们将它舍弃。你们的长夜就是你们的心灯不明。心灯从不照亮自己!你们老了,你们完了。海水是咸的,血也是咸的。一切人们,老人们,趁年轻,请回家吧。家里天明。你们在黑夜中只可能享有杀人的快乐,你们将因此灭绝。我看见属于那些孩子的微弱光亮,请远离他们,他们因此拯救你们。

——人几乎全走了。剩下那个长者,“这怎么可能,我们的规矩是要由他们继承的。”

他们自然会。但其实你们什么都做不了不是吗?你们不离开自己,谁都不能离开这里。

——“您再休息一下吧。”长者也离开了。他微笑着。

这就是你们一切的有序与合理。荒谬的理性。这不过是你们的胜利。快乐与美不属于你们。只有一个人能享用它们。就让你们在有知的无知中灭亡!

他失踪了。此后再没有人见过他,只在东方的几近干涸的河边找到他的衣服。第二年,大旱,饥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