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1月

通关 OneShot 后感动冷静下来,就开始了反思。发现最近谈 metagame 的文章中,类型代表作《君と彼女と彼女の恋。》(totono)都很少出现。如果不考虑 hgame 的潜在风险,我想其地位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长久以来我都认为 totono 的水准是顶级的,与之相比更晚近且热门的 DDLC 之类则逊色许多。后者的创新是很有限的。我的理由是什么?

Meta 要素营造的参与感如今已经有相当廉价的方法论可用。例如可以只着眼于故事内容层面,直指玩家作为感情倾诉的对象,使用大量明显情话式的表达,并通过玩家的意外感增幅。这本是相当经典有效的手法,中性,但是渐渐有滥用的趋势。

其实 totono 作为前辈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强烈敌视玩家的欲望,是十足的人身攻击了。其他一些作品如 ever17 和 oneshot 也往往通过内部角色对玩家行动的感激和依赖建立准恋爱模拟的关系。常见或滥用的印象源于,这种方法甚至有时会进入许多非 meta 且无明显角色扮演却依旧要求共情的游戏中去。但如果仍然坚持某种意义上的角色扮演,那么 meta 性质的关键就是越过所扮演的角色与玩家之间建立情感联系。

然而真正的杰作并不仅限于此。为何我认为 oneshot 远高于 ddlc?因为玩家的行动机制也有一个 meta 层,前者运用更为充分。如果说二者都使用了文件系统内的伪存档手段,那么前者还涉及了 GUI 操作的基本逻辑。窗口化的游戏界面成为了具有实体形式的舞台,这种舞台的第四面墙被打破是更加具象化且有冲击力的。

至于 totono 在我看来位于顶峰是因为其强大的解构能力。这种能力使得 meta 要素不只是一种形式上的游戏,还具有强大的现实破坏力。它能够突破虚构进入现实,针对整个游戏类型将玩家所有 galgame 的游戏行为都纳入这个游戏内(加以嘲讽)。常见的 SL 大法、多周目等等 galgame 要素不仅反过来成为游戏机制的内容,游戏内角色也对此表达了明确的意识。加之 totono 还有一套现实时间、现实物件的检测机制,几乎已经无法称为拥有 meta 层,倒更像是原本就在现实之中。

另一类 meta 杰作史丹利则走上了不同的道路。游戏构成要素之一的叙事作为独立的成分被提升至 meta 层,游戏和玩家一同游戏着作为故事的游戏。我觉得只有达到这种程度才可称作真正的 metagame 创新。

此外 totono 和 oneshot 的角色伦理都很不错。角色伦理是我生造的概念,以后有机会或许可以再讲。

又及:终极的 meta 形态或许是邀请玩家编程,但这样一来玩家在何种程度上仍是玩家就成了一个问题。

Indem ich dem Gemeinen einen hohen Sinn, dem Gewöhnlichen ein geheimnisvolles Anſehn, dem Bekannten die Würde des Unbekannten, dem Endlichen einen unendlichen Schein gebe, ſo romantiſiere ich es. – Novalis

我的滑板鞋 (2012)

约瑟翰·庞麦郎

有些事我都已忘记
但我现在还记得^[典型的开篇方式。通过一个叙述者将故事与现实世界分离,从而明确了幻想在其领域内的权力。所讲的故事源于记忆,这种记忆表面看是来自过去,但因其具有童话的风格而获得超时间的普遍性。从柏拉图主义的观点来看,这样的记忆作为神圣的知识与我们的灵魂拥有相同的来源,它显示的是我们生命的某种应然状态。]
在一个晚上 我的母亲问我
今天怎么不开心
我说在我的想象中 有一双滑板鞋^[不难看出故事开头的这种渴望与 Heinrich von Ofterdingen 的相似性,滑板鞋就是那朵蓝花,是诗人/舞者作为艺术家的终极理想,因此也可以说这是一个关于舞者神化的故事。滑板鞋作为渴望之物已经在想像中为我所有,此后的历史皆是向着这最初的复归,是这我所期望的实现。这种想像给人带来不安和不快,恰恰驱使我启程去追求它。当然,目前它只能作为潜能存在,但已经是预言性的启示了。]
与众不同最时尚 跳舞肯定棒^[时尚应当理解为永恒的当下性,所追求之物已经几乎达到神的权能,更加说明舞者正如诗人,绝非凡俗的角色,舞者的目标不是尘世之物。]
整个城市找遍所有的街 都没有
她说将来会找到的
时间 时间 会给我答案^[漫游在教育中的必要性,而这需要时间。]
星期天我再次寻找依然没有发现^[且安息之日与艺术之创造性无缘。]
一个月后我去了第二个城市^[月球与魔法的经典关联。一个月后正好月球运行至同样的位置,其力量可与一个月前我开始想像之时相比。可能当时的想像和渴望就是由它唤起的。]
这里的人们称它为魅力之都^[魅力也就是魔法的力量,正是舞者所渴望的、将要得到的能力。这第二个城市在最一般的意义上不同于我原本就处于的第一个城市,使这种魅力得以具象地存在。我们很快就知道,这暗示了从尘世的现实脱离。]
时间过得很快夜幕就要降临^[时间作为内心感觉的破坏证明了舞者经历了强烈的时空转换,进入了魔法的世界。降临的夜幕作为浪漫派的典型场景为作为综合的新事物创生提供温床。]
我想我必须要离开^[此时想要离开是极其可疑的事。在与魔法的力量遭遇时我竟然退却了,这是我心中那意欲成为绝对统治者的理性感受到威胁在作必然的抵抗。要理解此处理性的反应,必须认识到魔法的本质。]
当我正要走时我看到一家专卖店
那就是我要的滑板鞋
我的滑板鞋时尚时尚最时尚
回家的路上我情不自禁^[此时我已经得到了滑板鞋,这最高的诗艺。它直接带来了情感的解放,使我的艺术进入自由之境界。]
摩擦 摩擦
在这光滑的地上摩擦^[本句是全部诗学的核心,是理解作为诗艺的滑板鞋其本质的关键。我们看到这滑板鞋的功能与魔法无异,甚至可以承认二者的等同。在这句话中,我们遭遇了足以令理性崩溃的尖锐矛盾——在光滑的地上竟然仍旧可以有摩擦。要克服这一矛盾,只有运用超越理性之上的魔法,将不可能变为可能,将想像变为现实,使万物一致于人的意志,达到主客体合一的状态。]
月光下我看到自己的身影
有时很远有时很近^[影子是其他的自己,作为复数的自己。此处暗示了一种更为崇高的理想,意欲让所有人都能得到解放,享有这种自由。]
感到一种力量驱使我的脚步^[是魔法,然而我竟然感到被驱动。结合下文可以判断,这里并不是说人是完全处于被动状态,失去了主体性,而是进入了主客体合一的神性的境界,完全是对克莱斯特木偶戏理论的反叛,是对至高的理想从未失去的信念。]
有了滑板鞋 天黑都不怕^[无惧机械、物质、理性的客体化。]
一步两步 一步两步
一步一步似爪牙
是魔鬼的步伐^[魔法使。]
是魔鬼的步伐
是魔鬼的步伐
摩擦 摩擦
摩擦 摩擦
我给自己打着节拍
这是我生命中美好的时刻
我要完成我最喜欢的舞蹈
在这美丽的月光下
在这美丽的街道上
我告诉自己这是真的 这不是梦^[梦已经结束,不再被需要,因其已与现实合一。所有矛盾和对立都被魔法/诗的原则克服,一切愿望都实现。]
一步两步 一步两步
一步一步似爪牙
是魔鬼的步伐
摩擦 摩擦
在这光滑的地上摩擦
摩擦 摩擦
是魔鬼的步伐
是魔鬼的步伐
一步两步 一步两步
一步一步似爪牙
是魔鬼的步伐
是魔鬼的步伐
是魔鬼的步伐
摩擦 摩擦
在这光滑的地上摩擦
摩擦

在梦中获得启示是照得了灵光。当然不能只说是看见的,而是得到了一首诗,它同时以视觉和听觉的形式呈现给我,使我将它读出声——我只感觉到纯然的音乐、宇宙结构的比喻。我只能惊奇为何有诗能完美至此,似乎作为 musikalische Kosmographie 要揭示世界全部的奥秘,确实已经是不应存世的程度。

是日本语的诗。不很长,只一行就能写出,近似俳句的长度。节奏简单,是跳动反复的 daktylus,各自恰巧只对应一个词,也分节了意义。但不知是如何实现的,毕竟虽然是以日本语,但总感到 quantitas 的变化。就在如此的节奏中 accentus 和 quantitas 和 qualitas 以各自的规律交替着,回环缠绕,三维生长,已然是复调音乐的合唱。加之日本语可有三种书写系统,其间的张力众所周知,多重的词义在同样的时间流动中并行或交替,读起来便是复调的再升维,以乘法为脚步舞蹈着行进。因此,短短一行却得以分解出宇宙尺度的多项式。最后,全诗对称,是回文的结构,始终如一。

它如此完美,如此和谐,是自为的存在。在它面前,我是多余的存在。它闪耀着金光,容许我读它一遍,然后以无限的慈爱使我忘记,再也无法回忆起来。我很感激,因为免于一死,我当然必须忘记。

若要说有什么人间的近似物——